第二节 冀南豫北:逐渐淡化的“门与窗”
冀南豫北地区,包括临城以南、沧州-巨鹿以东的河北东南部以及许昌以北的河南西北部地区。入金以来,该区域形成了十分稳固的墓葬传统,墓室结构和装饰模式表现出较为统一的面貌:墓室平面以八角形为主,墓壁装饰流行后壁表现假门和窗棂、侧壁砌绘一桌二椅,这也构成了该区墓壁装饰的主体框架;其他壁面则在门窗砖雕间酌情安排灯檠、衣架、箱柜等家具。以上述砖雕装饰为主体,各壁穿插描绘墓主夫妇对坐、饮食供奉、门吏拱卫等场景[22]。这一墓葬装饰程式与晋中地区十分相似,均以假门、窗棂为主体框架;但二者也存在明显区别:晋中金墓的墓主形象基本位于后壁正中两扇对开的格门内,为并肩面向墓门的“并坐”;而冀南豫北地区的墓主形象多在侧壁,且常以一桌二椅替代,夫妇坐姿则作相向“对坐”。
冀南豫北地区当前发现的蒙元墓葬以仿木构砖雕壁画墓为大宗,主要分布在内丘、焦作、洛阳等地。其中纪年墓例有三,分别是焦作老万庄M3(1258年)[23]、洛阳至元年间壁画墓[24]和内丘胡里村壁画墓(1277年)[25]。这也为本区其他墓例的年代推测和墓葬分期提供了重要参照。由于元代中期的墓例尚未见刊布,我们暂将该区蒙元墓葬分作两段:蒙古国时期到世祖朝前至元年间属于第一阶段;其后则划归第二阶段。在这一变化过程中,以砖雕门窗为轴心的模式逐渐消失,墓主坐像居中成为核心图像;墓室结构也由多边形穹隆顶砖室墓最终演变为类方形的券顶砖室墓;金代角柱、斗拱齐备的仿木构砖雕建筑样式日渐简化,并最终消颓不见。
一 蒙古时期与元早期:多样化的装饰格局
这一阶段的仿木构砖室墓共发现5座,集中分布在焦作地区。其中焦
作老万庄是怀孟州长官冯汝楫的家族墓所在地,当前发现的3座砖雕壁画墓分属冯汝楫的不同长辈[26]。其中 有确切纪年的是M3,墓西墙角处的铜地券上书该墓为戊午年营造,可推定该墓应属蒙古国时期宪宗八年(125 8年)[27];墓券中亦提到此墓是冯汝楫曾祖冯三翁的迁葬墓。M2未见纪年材料,但其墓室结构和仿木构建 筑均与M3基本一致,且均使用彩绘木棺,故推测此墓下葬年代应与M3相当。该墓木棺盖内墨书“父亲”二字, 可推知M2安葬的应是冯汝楫的先考。从该墓散乱的骨架推断,这同样是一座迁葬墓,很可能是与M3同时迁葬营 建的。M1居于M2和M3正中,根据宋金时期墓穴位置“昭穆”关系的安排,此墓应属冯汝楫祖父辈;其壁画风 格与M2、M3一致,但影作建筑上更为简化,可推知M1的大致营造年代应比M2略晚,属于元代前期。焦作西 冯封地区还发现一座砖雕墓,虽无纪年资料,但据伎乐砖俑的面貌特征推测这也是一座蒙元时期的墓葬[28]。 河北南部发现的内丘胡里村墓[29],壁面有丁丑年的干支纪年;其墓室结构及仿木构建筑与老万庄M3类同,则墓壁“丁丑”墨书当指前至元十四年(1277年),墓葬营造时间也应在蒙古国时期或元初。通过这些墓例的整理,可知冀南豫北的蒙元砖雕壁画墓依旧保持了宋金时期以假门为中心的装饰布局;但在具体装饰形式上又体现出蒙元时期变动而多样的时代特征,具体可分作三大组别(表2.7)。
表2.7 冀南豫北蒙元墓葬壁面装饰布局
A组以西冯封墓为代表。该墓结构较为特殊,为前八角后方形双室墓。墓壁装饰全用砖雕表现,假门和窗棂是绝对的装饰主体,墓室的八个壁面中有六壁均作门窗题材。仿木构门窗砖雕墓曾经是河南宋金墓的重要组成部分[30](表2.8),而西冯封墓在拱眼壁间表现伎乐砖雕的装饰手段,也延续了当地宋金墓葬的墓壁装饰格局,体现出冀南豫北地区金元之交墓葬风格上的连续性。该组墓葬仿木构建筑也与金代接近,尤其是相对复杂的斗拱结构,除墓门两侧,6个转角各设一八角形立柱,柱头设四铺作斗拱一朵。
表2.8 冀南豫北地区金代墓葬壁面装饰布局
B组墓葬以焦作老万庄冯氏先茔墓群中的两座砖雕壁画墓为代表,壁画在装饰中占据重要地位,形成了以墓室后部为中心、左右环立侍从的模式。这一时期居于装饰中心的题材,除了传统的假门、窗棂,开始出现居中而坐的墓主夫妇像。仿木构建筑则日趋简化,如较早营建的老万庄M1,立柱和斗拱样式均与A组墓例相仿,使用八角形转角立柱和重拱五铺作;稍后营建的M2,仅用简单的立砖表现角柱,斗拱则全部弃用,柱头上直承普拍枋(图2.5)。
图2.5 焦作老万庄蒙元时期冯氏家族墓(采自《文物》1979年第8期,第5页,图七;《中原文物》1980年第4期,第1页,插图一,第5页,插图四)
C组墓例以老万庄M3及内丘胡里村壁画墓为代表。墓室结构均作八角形单室砖室墓。仿木构建筑非常简单,仅在八个壁面的转角处用单排立砖纵砌的形式进行壁面分割,不再使用斗拱。壁面装饰全用彩绘,布局上均以正壁为中心,两侧表现通壁屏风与茶酒侍奉题材。该组墓葬的另一特点是彩绘木棺的使用,其中老万庄M3保存最为完好:木棺前档彩绘对开隔扇门,左右两侧棺板各绘两幅人物故事画,或为金元时期流行的杂剧情节[31]。
综上可见,冀南豫北地区蒙元早期的墓葬体现出了金元之际“沿”“革”兼具的双重性:一方面墓葬形制继续使用金代中后期流行的八角形砖室墓,壁面布局基本保留了金墓以砖雕假门为中心的装饰格局,早期依然使用复杂的斗拱和角柱;另一方面,新的时代风格开始初露端倪,砖雕与壁画在墓壁装饰中应用比例逐步调整,并在元代早期时出现全用壁画的表现形式;墓主形象的表现虽然不占主流,但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由侧壁向正壁转移的发展趋势;人物表现上开始出现“蒙古衣冠”;仿木构建筑也逐渐简化。
二 元代后期:定型化的墓室彩绘
冀南豫北地区尚未发现明确纪年的元代后期墓葬,但我们可参照当地明代纪年墓的墓室结构和壁面装饰特征,推断与之时段接近、风格类同的元代后期墓例。
登封卢店曾发现一座明代壁画墓,墓内出土的买地券表明该墓营建于明代嘉靖年间[32]。墓室结构为近方形券顶砖室墓,墓内装饰全用彩画而不见砖雕,亦不使用角柱和斗拱等仿木构建筑。正壁绘饰一男二女并坐的墓主人像,左右两壁对称表现备荐茶酒的场景,墓门两侧分立男女侍从(表2.9)。以这座明代纪年墓的墓室形制与装饰布局为参照,我们可将冀南豫北地区发现的三座壁画墓归至元代后期。
表2.9 冀南豫北明代纪年墓壁画布局
开封尉氏张氏墓[33]和洛阳伊川墓[34]在墓室形制和壁画布局上均与登封明墓基本一致。二者均为长方形砖室券顶墓,后壁彩绘墓主人夫妇并坐图。左右两壁图像则不尽相同:尉氏墓在东北和西北壁面上各绘有孝行故事一幅,东南和西南壁则沿用了宋金以来河南、山西地区非常流行的“东仓西库”题材(图2.6);伊川壁画墓在壁画格套上更接近登封明墓,在后壁一男二女墓主坐像的两侧左右对饰备茶和备酒的侍奉图像,但伎乐表演题材为登封明墓所未见[35]。此外,登封王上村也发现一座壁画墓,墓室结构与尉氏和伊川壁画墓一致,靠近墓门的左右侧壁同样表现茶酒进献的场景,只是正壁及两侧绘饰通壁屏风,装饰花鸟与隐逸题材(表2.10)。
表2.10 冀南豫北元晚期墓葬壁画布局
图2.6 开封尉氏张氏元墓壁画布局(采自《华夏考古》2006年第3期,第14页,图三;封二1~4;封三3、4)
与河南这三座壁画墓布局相似的墓例,另有冀南地区发现的邢台钢铁厂元墓[36]。该墓形制较为特殊,为圆形单室土洞壁画墓;但壁画格局与尉氏张氏墓和伊川元墓多有相似:均在墓室正壁表现墓主夫妇并坐图像,两侧为孝行或茶酒备荐题材。该墓在装饰手法上同样全用彩画,不用砖雕,亦不见仿木构斗拱和立柱,这些都是元代后期壁画墓的典型特征。
上述墓例展示出元代后期冀南豫北墓葬的时代特征:墓室结构以近方形的券顶墓为主流,取代了早期流行的八角形穹隆顶墓;壁面装饰全用彩画而不见砖雕,确立了以墓主人夫妇对坐题材为中心、左右茶酒备献的装饰程式;仿木构建筑走向衰颓,无论是角柱、斗拱还是额枋均不再出现。
综上,冀南豫北地区的蒙元墓葬在金墓“一门二窗”砖雕模式的基础上,经历了前后两段的发展历程。蒙古国与元代前期,主要体现出对金墓传统的继承,金代中后期流行的八角形砖室墓仍然是当地主流墓室结构,壁面布局也基本保留了金墓以假门为中心的装饰格局,但新的时代风格已开始初露端倪;而这些新风格,最终在元代后期沉淀为当地新的区域传统,由量变到质变,呈现出墓葬面貌的明显变革。